星火镇山河_第9章

冰冷的雨丝在昏黄的路灯下织成细密的网，笼罩着东京涩谷区这栋略显陈旧的公寓楼。雨水敲打着路面、车顶和遮阳棚，汇成一片连绵不绝的白噪音，将城市的喧嚣隔绝在外，营造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孤岛感。银色MPV的车窗蒙上了一层不断被雨刷刮开又迅速覆盖的薄薄水汽，像一层磨砂玻璃，模糊了车内外的界限。

周建国——这位被古氏兄妹称为“周大叔”的中年男人，他透过模糊的车窗，看着站在车旁却并未上车的古氏兄妹，眼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困惑和不易察觉的紧张。

“古少，不走吗？”周建国终于忍不住，摇下车窗问道。冰冷的雨点夹杂着风，立刻争先恐后地钻了进来，打湿了他的衣袖和手臂。他缩了缩脖子，目光在兄妹俩身上逡巡。

古皓尘没有回头，他的视线穿透重重雨幕，仿佛在审视着某种无形无质却令人心悸的巨大危险。他低沉的声音在雨声中异常清晰，：“周大叔，您会开货车吗？大型的那种。”

周建国一愣，眉头下意识地拧紧。他完全没料到古皓尘会问这个，但军人的本能让他迅速压下疑惑，腰板下意识地挺直，一股属于老兵特有的自信和豪气从胸膛涌起：“嘿，瞧您说的！在部队那会儿，别说货车，坦克、步战车咱都开得溜！人送外号‘铁疙瘩车神’！”

他下意识地想拍胸脯保证，动作做到一半，瞥见古静姝那双清澈好奇的眼睛，又觉得在年轻姑娘面前有些过于粗犷，略显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

“噗嗤！”古静姝忍俊不禁，银铃般的笑声在这压抑沉重的雨夜中显得格外清脆悦耳，像一道撕裂阴霾的微光，“周大叔，您这外号听着可比什么‘秋名山车神’实在多了！铁疙瘩？听着就让人放心！”

“嘿，丫头，咱可没吹牛！”周大叔佯装愠怒地瞪了她一眼，但眼角眉梢却带着藏不住的笑意和一丝被认可的得意，“当年在西北戈壁滩上拉物资，那路况，啧啧，能把现在的跑车底盘颠散架喽！咱开的东风大卡，照样稳当！”

古皓尘也忍不住笑了一声，随即恢复冷峻：“那好。”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战场上指挥官下达最终指令般的决断，“周大叔，您的车就停在这里。我们需要换一辆大货车去下一个地方。”

“换…换货车？”周建国心里的疑惑像水泡一样咕嘟咕嘟冒出来。这辆MPV性能良好，空间也够用，为什么要换目标更大、更笨重的货车？而且，这深更半夜，大雨滂沱，去哪里找大型货车？但他没有问出口。机场货运区那打败他半辈子认知的一幕已经在他心里烙下了深深的印记。这对兄妹身上笼罩着神秘而强大的光环，让他产生了一种近乎本能的信任和敬畏。

古皓尘眼神示意妹妹走到一旁稍避风雨。两人移步到公寓入口狭窄的屋檐下，雨水从边缘成串滴落，形成一道小小的水帘。古静姝脸上的笑意迅速收敛，敏锐地捕捉到兄长眉宇间凝聚的那片比夜色更沉的阴霾。

“哥，你好像有心事？比刚才在楼上更重了。是担心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吗？还是…璇姐的情况？”她轻声问道，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雨声淹没，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古皓尘耳中。雨

古皓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静姝，我们的敌人，仅仅是一个嗜血的夜族吗？”

古静姝微怔，随即秀眉紧蹙，她快速思考，然后分析道：“案件本身虽然诡异血腥，手法残忍且超乎常人理解，但若东京警视厅投入全力，凭借现代刑侦技术、法医鉴定、大规模排查和监控网络，并非真的无迹可寻。璇姐正是因为锁定了关键线索——很可能就是指向这栋公寓或某个特定目标——才遭遇不测…”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痛惜，随即眼中猛地迸发出明悟的火花，“你是说，警方并非无能，而是…遇到了强大的、系统性的阻力？！有人…在刻意掩盖真相？！”

“不错。”古皓尘缓缓点头，“中村警部眼神中的无力与挣扎，还有整个警视厅那种被无形枷锁束缚、动弹不得的压抑感…这绝非寻常案件侦破受阻那么简单。璇姐的独自行动，恐怕也是迫于内部压力，甚至…是有人刻意引导或放纵的结果！我们的介入很可能已经触动了一些人的神经，让他们感到了威胁。更坏的情况是，我们不仅要从那个凶残的夜族手中救人，还可能…要面对来自警方的‘通缉’或秘密追捕！”

古静姝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比这冰冷的雨水更甚。她彻底明白了兄长找周大叔的深意：“周大叔是局外人！他的身份清白，背景简单，和任何超自然事件毫无关联！他的这辆普通MPV，牌照、信息都是真实的，是我们在官方视线下最好的掩护！一旦我们开货车行动，目标虽然更大，但…也更难被警方的常规监控手段（如车牌识别、车型数据库）追踪定位！哥，你是想用这辆MPV作为烟雾弹，留在这里吸引可能存在的监视者，让他们误以为我们还在附近或者以此为据点，从而为我们驾驶货车前往真正目的地争取时间和空间？”

“嗯。”古皓尘赞许地看了妹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周大叔与我们萍水相逢，但他的品性坚韧、经历丰富，更难得的是那份在危机中仍能保持的赤诚和担当，值得信赖。更重要的是，他的出现，他这辆恰好在机场出现的车，仿佛…有种命运般的牵引。”他回头，目光落在MPV驾驶座上那个虽然紧张却依旧努力挺直腰板、带着军人硬气和朴实可靠的身影上。

古静姝也顺着兄长的目光望去，心底同样涌起那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感觉：“确实…很神奇。仿佛冥冥之中，璇姐命不该绝，自有助力。”

与此同时，东京警视厅本部大楼，刑事部部长办公室。

空气凝重得几乎让人无法呼吸。窗外的雨声被厚重的防弹玻璃隔绝，只剩下沉闷的嗡嗡声。中村警部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前，眼袋深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办公桌后那个深陷在真皮座椅里的身影——刑事部部长谷崎润一郎。

“部长！那两个年轻人…他们绝非等闲之辈！他们放话一定会找到唐璇！这是我们的机会！我们不能再这样消极调查下去了！必须立刻行动！”中村的声音因为激动和连日来的疲惫而微微颤抖，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恳求。

谷崎润一郎，一个面容严肃、法令纹深刻如同刀刻、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仿佛没有听到中村话语中的急切。他保养得宜的手指无意识地、缓慢地敲击着光洁的红木桌面，发出单调而沉闷的“笃、笃”声，像倒计时的钟摆。他抬起眼皮，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冰冷威严，直刺中村：“中村君，那两个年轻人的来历，查清了吗？身份？背景？入境记录？他们凭什么插手警方的案件？他们和唐璇是什么关系？”

“还…还没有！时间太紧，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唐璇她危在旦夕！她是我们的同僚！是…”

“不重要？！”谷崎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压抑不住的怒火，猛地一拍桌面！“中村！我最后警告你一次！有些界限，不是我们一个小小的警视厅刑事部能触碰的！有些水面下的力量，更不是我们能抗衡的！你想丢掉这身警服，想连累你的妻子和正在上学女儿跟你一起担惊受怕，甚至遭遇不测吗？！收起你那点可怜的热血和正义感！你只需要记住一点：执行命令！其他的，不要问，不要想！更不要自作主张！明白吗？！”

办公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谷崎粗重的喘息声和窗外沉闷的雨声。中村的脸颊肌肉剧烈地抽动着，双拳在身侧紧握，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痕。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和无力感席卷了他。

良久，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肩膀垮塌下来，声音干涩沙哑地说道：“…我明白了。部长。关于血食案的…消极调查指令…我会继续传达下去。”

然而，就在他转身欲走的瞬间，脚步猛地顿住。他背对着谷崎，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吸入了整个胸腔的悲愤和决绝。他挺直了那曾经在警校训练场上无比骄傲、如今却被现实压弯的脊梁，如同一个即将奔赴明知必死之战的士兵。他缓缓转过身，面向谷崎，敬了一个标准的、带着千钧重量和最后尊严的警礼！声音清晰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

“但是！部长！作为警察，守护市民的生命安全，追查真相，将罪犯绳之以法——这是刻在我们骨血里的天职！是我们在樱花徽章下发过的誓言！对于那两位主动提出协助警方寻找失踪警员的‘良好市民’，我中村正雄，以及我所能影响的整个搜查一科，乃至更多心中还保留着警察荣誉感和正义感的同僚，绝不会去‘调查’他们的身份，更不会将他们列为‘通缉目标’！这是底线！部长！是我们这些穿着这身制服的人，在面对黑暗时，所能守护的最后的尊严！”

话音落下，掷地有声！中村不再看谷崎那张瞬间变得铁青、惊愕继而转为暴怒的脸，他猛地放下手臂，昂起头颅，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沉重的实木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内，谷崎润一郎脸上的威严和震怒瞬间崩塌，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疲惫、焦躁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他烦躁地拉开抽屉，取出一盒高级香烟，点燃一支，狠狠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在肺里翻滚，却无法驱散心头的寒意。烟只燃到三分之一处，他便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将烟头狠狠摁灭在昂贵的水晶烟灰缸里，火星四溅，如同他此刻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霍然起身，快步走到办公室最内侧角落，那里摆放着一个厚重、冰冷、需要三重验证的保险柜。他输入复杂的数字密码，进行虹膜扫描，最后插入一把造型奇特的钥匙，伴随着沉闷的机械转动声，保险柜门无声滑开。里面没有文件钞票，只在中央孤零零地放置着一个造型古朴、没有任何品牌标识、通体哑光的黑色加密卫星电话。

谷崎润一郎的手指在冰冷的按键上悬停片刻，他眼中闪过剧烈的挣扎，最终被一种更深的恐惧和屈服所取代。他终于按下了那个唯一的、代表最高层级的通话键。

“喂…是我，谷崎。”他的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谦卑和无法完全掩饰的紧张，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非常抱歉打扰您。实在是…夜族那边这次闹得太不像话了！‘血食’案影响极其恶劣，媒体那边虽然暂时压住，但风声已经走漏，网络上开始出现各种猜测和恐慌言论，下面的人心已经浮动，尤其是唐璇失踪后，搜查一科几乎要哗变了…中村那家伙…您看，我们这边…是否需要采取一些…‘特别’的措施来彻底平息事态？我担心再这样下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沉默对谷崎来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终于，一个低沉、威严、仿佛不带任何人类感情的声音传来，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块砸在谷崎的心上：

“辛苦了，谷崎君。你的担忧，吾已知晓。”那声音平淡无波，却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力量，“就在刚才，已接到确切消息，‘三神器’中的一位大人，对此事表达了关注，并…已经亲自出动了。”

“三…三神器？！”谷崎的眼睛猛地瞪大到极限，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为之一窒！那是传说中守护日本国本、代表至高力量与权柄的、如同神明般的存在！是只在最隐秘的传承中口耳相传的名讳！竟然因为这件“血食”案，惊动了其中一位？！这完全超出了他之前的任何预估！

那威严的声音继续道，没有丝毫波澜：“时限，就在今晚9点之前。9点之后，东京不会再有任何‘血食’相关的问题。你需要做的，是做好‘善后’工作，确保风波平息，社会恢复‘平静’。记住，我们与夜族的关系，极其微妙。这次引出麻烦的个体…身份特殊，牵涉甚广。处理时，务必‘干净’，‘谨慎’。明白了吗？”

谷崎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连连点头哈腰，仿佛那个至高无上的存在就站在他面前：“明白！完全明白！请您绝对放心！我一定安排得妥妥当当！保证让东京的黎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得到对方一声淡淡的、毫无温度的“嗯”后，通话结束，只剩下单调的忙音。

谷崎长舒一口气，像是刚从深海中挣扎上岸，浑身虚脱般瘫坐在宽大的真皮座椅上，后背的衬衫已被冷汗彻底浸湿，黏腻地贴在皮肤上。“终于…要结束了。”他喃喃自语，眼中最初的如释重负迅速被一种冷酷无情的精光所取代，“看来，得赶紧物色一个‘合适’的死囚了…”他拿起内线电话，开始低声布置。

雨幕依旧，公寓楼下的屋檐，兄妹的对话仍在继续。

“另外，静姝，”古皓尘的眉头锁得更紧，“那个掳走璇姐的夜族，恐怕远非我们最初预估的那么简单。”

古静姝回想起识海中那双骤然亮起、充满了纯粹毁灭欲望的猩红竖瞳，以及那股狂暴、阴毒、如同实质尖锥般的精神冲击，心有余悸地抚了抚额头：“它的精神力量极其霸道，充满了原始的兽性和贪婪，保守估计，本体实力至少是超凡境大圆满，甚至…可能已经达到了真武境中阶的门槛！非常棘手！正面硬撼，我们胜算不高，而且璇姐还在它手里。”

“这正是我的疑点。”古皓尘说道：“一个实力如此强横的纯血夜族，在东京这种国际大都市的核心地带，需要靠如此低效、高风险、容易暴露的‘猎食’手段来获取血液吗？夜族自有其古老而隐秘的血液供应渠道，无论是通过地下黑市、豢养血仆，还是与某些人类势力达成协议。它这种肆意妄为、留下明显超自然痕迹的捕食行为，根本不合常理，更像是一种…失控的宣泄。”

古静姝心头一凛，一个荒谬却令人不安的念头闪过：“总不会是一个世家子弟叛逆期发作，跑出来搞‘行为艺术’吧？但如果它的身份真的特殊，是某个古老家族的重要成员，那意味着它背后牵扯的势力和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恐怕远超我们最初的想象！我们救璇姐，很可能会捅到一个巨大的马蜂窝！”她的担忧溢于言表，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所以，”古皓尘的声音异常沉稳，驱散了妹妹心中的些许不安，“我们才要等。”

“等？”古静姝不解地抬头，金色的眼眸中满是焦急，“璇姐等不起啊！那个夜族随时可能…时间只剩不到三小时了！哥，我们耗不起！”

“等支援。”古皓尘继续说道：“我通过‘观微’启动最高权限，调动的绝不仅仅是情报网络。我们需要更精准的‘武器’来对付这种级别的怪物，确保璇姐的安全。同时，也需要…为可能因这次行动而卷入的更大风暴漩涡，做好万全准备。东京的水，比我们想象的深得多。”